上海青龙镇考古现场走访记

本报首席记者 单颖文
       青龙镇是上海地区最早设立的市镇。唐宋时期,青龙镇的市镇规模发展迅速,人口杂处,百货交集,南宋时被誉为“小杭州”。同时,青龙镇也成为了上海地区最早的对外贸易港口,因占据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而成为海上贸易商贩的聚集之地。2010年以来,上海博物馆考古部组织对青龙镇进行了三次发掘和多次勘探,为复原青龙镇市镇布局提供了重要资料。尤其是2015至2016年的发掘发现了隆平寺塔基,为海上丝绸之路考古、佛教史和古建史研究提供了重要材料。
       “说起最近的考古,你们上海的青龙镇很值得关注呢!”去年8月,在内蒙古巴林左旗辽上京遗址考古现场采访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汪盈向记者推荐。
       青龙镇?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记者当时只觉这个名字陌生至极,别说遗忘了,简直闻所未闻。
       回沪后,记者上网搜了资料,又买了相关书籍来读,才对这个1000多年前出尽风头的地方有了些模糊的概念——宋代一个外商聚集的繁华港口市镇。
       这在北宋《吴郡图经续记》中可以找到相关记录:“青龙镇,海商之所凑集也。”在明代弘治《上海志》卷二“镇市”中也有记载:“青龙镇……宋政和年间改曰通惠,后复旧称,市舶提举司在焉。时海舶辐辏,风樯浪楫,富商巨贾、豪宗又姓之所会也,人称小杭州。”在今人王辉所著的《青龙镇——上海最早的贸易港》一书中,记录了米芾曾在青龙镇做过镇监,还有王安石、范仲淹、司马光、陆游、苏辙、赵孟頫等一干文人墨客在此驻足的往昔。
       了解到这里,记者对青龙镇的兴趣越来越浓,于是联系上正在青龙镇进行考古发掘的上海博物馆考古研究部工作人员、青龙镇考古队执行领队王建文,到现场一探究竟。
       “一开始,村民还以为我们是骗子”
       在百度地图上搜索“青龙”二字,联想功能会给出“青龙古寺”的选择,虽然在这个古寺的位置上,而今立着的是一座上世纪末重建的新寺。跟着导航往今天青浦区白鹤镇青龙村的方向开,远远见到一座没有了檐的高塔,那是盛极一时的青龙镇如今留在地面上的唯一遗存——青龙塔。看到塔,便知道已经进入了青龙镇的地界。
       从大大的上海搜索青龙镇遗址不难,在不大的青龙镇遗址搜索考古队的“据点”倒挺难。在王建文的电话指引下,车在看起来都一样的田埂里绕来弯去,终于找到了所谓的标志物——一排垃圾桶,再跟着王建文的车七弯八拐地开出一段路,才到了考古队落脚的地方。
       这里的大铁门通常是紧闭的,门旁没有写门牌号,也不挂任何牌匾,跟附近的农家小院看起来没什么不同。进了门,院落里停着辆皮卡,要进任何楼都得绕上半圈才能找到门。院里共有两栋楼,矮的是座平房,平时当仓库用。打开锁,只见房间里整整齐齐地垒着数十个蓝色塑料盒,里面盛满了瓷器碎片。王建文介绍,在青龙镇遗址出土过来自福建、浙江、江西等窑口的大量瓷器及碎瓷片,其中可复原的瓷器约6000余件,碎瓷片达数十万片。通过鉴定,他们发现这些瓷器绝大部分来自南方窑口,唐代以越窑、德青窑、长沙窑为主,宋代转为以福建闽清义窑、龙泉窑、景德镇窑产品为主。根据文献记载:“自杭、苏、湖、常等州月日而至,福、建、漳、泉、明、越、温、台等州岁二三至,广南、日本、新罗岁或一至。”也就是说,这些瓷器被运到青龙镇后,大部分都转口外运,主要销往高丽与日本等。王建文说,这些出土瓷器及其碎片与文献互为补充,印证了青龙镇曾是“海上丝绸之路”重要的始发港之一,并由此勾连起了一条唐宋两朝外销瓷生产、中转、消费的路径。
       矮楼旁边是一栋二层楼房,也是考古队生活、工作的主要地点。底楼的一侧是仓库,门只有专人能打开,里面排列着七八个三层置物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着瓷器残片、砖块,还有一吊吊古钱币等。底楼的另一侧是饭厅,每天有村里的阿姨来给考古队的小伙子们做饭。上了楼便是王建文的宿舍兼工作室,电脑屏幕上闪现着各种地图和模型。他对门的一间是技工宿舍,有一个很大的书架,摆满了书。两个宿舍之间是会议室,茶几上码着一堆和古塔营造有关的书。会议室前是个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周边,这里似乎是制高点。王建文用手往西一指,记者看到了青龙塔,“青龙塔和我们现在发掘的隆平寺塔直线距离只有1.8公里,是当年青龙镇的两处地标”。
       王建文说,这个小院是他们向当地农民租的,“现在条件好多了,我们2010年刚来的时候,房子都租不到”。原来,当地村民一般把底楼租给外来户,自己住在二楼,但考古队的租房需求是又得住人又得存物,希望能租下整栋房,于是只能挨家挨户去找。
       不过,客观条件的苛刻并不是主因,最关键的是村民不相信他们真的是考古队员。“一开始,村民还以为我们是骗子。”王建文笑道。一来,上海并不是考古重镇,村民们对考古有些陌生;二来,青龙镇的繁华是宋代的事,时至今日已经连传说都没留下了。虽然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有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邹逸麟等学者关注到青龙镇遗址的存在,上博考古队也开始了在当地的寻迹;而且,镇里在通波塘西岸开挖窑河时,村民们确实发现过一口唐代的水井,还挖出了长沙窑贴花褐彩壶等瓷器,当时都被认为是青龙镇真实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但是,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本地居民陆续外迁,来了许多江西、安徽等周边地区的打工者,这段往事又随风飘散了。
       王建文至今仍记得,他是2010年12月1日来此报到的。回忆当年,王建文说,那是考古队最困难的时期。没有配备皮卡车,住的地方离发掘现场又远,每天一大清早,考古队员们就得背着大大小小的考古勘探、记录仪器走上40来分钟去工作,如果遇上特别冷的时候或者风雨交加的时候,他们得走上1个小时。不过,第一波考古结束后,他们的收获也很丰富,至少“当地人看我们从来不拖欠工钱,相信我们真的是来考古的了”。
       激活纸面上的青龙镇
       当然,考古队更重要的收获,是不断地在探沟中发现陶瓷片,找到不同年代的墙基、炉灶、水井等等遗迹。这6年来,他们没有停止过在青龙镇的发掘,随着遗迹现象暴露得越来越多,纸面上的青龙镇也变得越来越有生命力……
       上海博物馆考古研究部主任、青龙镇考古队领队陈杰告诉记者,虽然青龙镇在文献中有所记载,但这些文献往往非常零散,或者有所佚失。“古代文献只是提供了一些零星的线索,寻找古代青龙镇遗存必须依靠考古工作。因此,我们对遗址进行了考古勘探和发掘。而我们每一次的考古发现,也在不断印证这些文献的真实性。”
       比如,最初对于青龙镇遗址范围的划定,就是依据文献进行的。王建文告诉记者,文献上记载了青龙镇里有条通波塘,现在当地仍有一条如此命名的河道,尽管宽度比文献记载的要小很多,但由于以前高速公路少,通波塘直到上世纪90年代还承载着河运功能,当地人都知道。考古队员对遗址进行长期考古勘探后,发现遗址的主要堆积位于通波塘两岸,从而初步锁定了青龙镇遗址的大体范围。
       陈杰认为,通过考古勘探工作,可以看出宋代青龙镇比唐代范围更大也更繁荣,这与文献中青龙镇形成于唐代、鼎盛在宋代的记载相符。
       陈杰介绍,2012年10月到2013年2月,考古队开展了青龙镇遗址的第二次发掘,当时发掘的主要是唐代遗存。这一次,发现了两个比较特殊的遗迹。一是找到了一处范围较大、使用时间较长的唐代铸造作坊遗迹,这是铸造作坊在上海的首次发现。二是发现了一座做工考究的唐代水井,考古队员们还在里面发现了不少唐代的遗物,比如铜镜、铁斧、铁鼎等。其中一面鹦鹉衔绶带铜镜造型非常生动,工艺尤为精湛。
       陈杰认为,通过2012年度的发掘,可以发现唐代青龙镇的范围与宋代并不完全重合。结合文献得知,从唐代到宋代以后,吴淞江(今苏州河)面宽缩窄,青龙镇的范围便从南向北扩大,考古发掘再次印证了文献记载。
       之后的两年,考古队继续扩大遗址的发掘范围,共发现了190处砖墙、炉灶等遗迹现象,基本摸清了青龙镇遗址的范围与地层堆积情况。
       2015年10月24日,新一轮考古发掘在青龙镇遗址展开,这次又增加了2500平方米的发掘区域。王建文告诉记者,青龙镇遗址的考古发掘一般选在冬天,这主要是因为遗址及其周边现在多为农田,冬天一般是农闲季节,“有人、没菜才好干活”。
       “原本以为这次跟以往一样,3个月收工,没想到发现了隆平寺塔的塔基。”王建文说,“考古,有时候也得靠运气。”
       废弃葡萄园中,找到消失的北宋古塔
       史料记载,青龙镇里有座隆平寺,隆平寺里有座塔,叫隆平寺塔。隆平寺始建于北宋天圣年间(1023-1032),塌毁于明代万历元年(1573)。如今,隆平寺的位置还没有确定,那么隆平寺塔是如何找到的?王建文说,这同样有赖于文献和实地相结合。根据正德《松江府志》中“香华桥,隆平寺南……陈泾口,隆平寺前”的说法,隆平寺应当在香华桥北、陈泾河旁。以香华桥和陈泾河为参照物,考古队基本锁定了隆平寺塔可能存在的范围。
       2015年底,考古队在遗址范围内挖了数条探沟。就在其中一条探沟中,幸运女神给考古队员们准备了一份大礼——一块印有“入塔内”字迹的模印字砖。考古队员们推测,这是当时造塔时所用的砖,而这块砖所在的位置应该离塔不远。
       有趣的是,出现砖块的地方原本是青浦区白鹤镇的一个葡萄种植园。租期满后,上海市农委原本打算在这里搞绿化。“发现模印砖后,在上海文物局的指导与协调下,我们就跟农委协商,看能不能保留一部分地继续做发掘。”王建文说,“因为当时不确定是不是一定可以挖到东西,所以一开始我们先要了400平方米。后来,我们又向东扩展了300平方米。”
       跟着王建文驱车前往隆平寺塔发掘现场,果然途经了一条小河,王建文说,这就是通波塘。难道这就是青龙镇时代青龙江最大的纵浦之一,宋代华亭县联系青龙大港的关键航道?看着这处一眼望得到底、10米来宽的河道,只觉与文献记载的“塘浦阔者三十余丈,狭者不下二十丈,深者二三丈,浅者不下一丈”相去甚远,很难想象当年在这里出现过藩船竞渡、百舸争流的场面。
       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个被铁丝网围起的工地——隆平寺塔塔基的发掘现场,就近在眼前了。踏入工地,只见一个面积比书报亭大一些的保护棚矗立在中央,凉棚下是个大坑,保护棚顶面用防水布罩着。
       保护棚外,记者看到三四个深深的坑。王建文解释,通过坑内的地层判断,这些应该是后人打的井,或者挖的沟。“南宋开始,青龙镇就走上了下坡路。万历元年隆平寺塔倒塌后,好的砖块被周围居民捡走,垃圾就丢在这些沟里。”
       王建文说,他们发掘时,在地面上还找到了一些保留至今的砖块,都是模印字砖,上面刻有清晰的文字,内容基本是“某某人舍多少片”。根据砖上文字可知,当年捐赠最多的人,共向隆平寺塔捐了84000片砖。他说,当时捐砖数量多的人用的是这种模印砖,如果只是捐几块砖,就在砖上用红色矿物颜料书写捐赠人的姓名和捐赠数量。“通过这些砖上的内容,我们可以判断,隆平寺塔是座民间集资筑造的佛塔。”王建文分析,当时海上贸易风险极大,每次出海都有可能有去无回,故而如文献记载所言,当地民众事佛尤盛,以祈祷出海平安,求得心理慰藉。“像隆平寺塔这样的民造佛塔,可以被看作是北宋佛教世俗化的一个例证。”
       陈杰表示,除了佛塔,隆平寺塔在当时还有灯塔的作用。根据测算,在塔的北面不到一公里就是吴淞江。“上海成为国际港口不是一两天的事,在这里就能找到历史脉络和依据。”他介绍,吴淞江在唐宋时期江面非常宽,青龙镇处在“控江连海”的位置,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这也是它能成为贸易港口的重要条件。“因为当时江面很宽,很多到青龙镇停泊的商船找不到地方靠岸,所以提议在这里建造灯塔,于是就造了隆平寺塔和青龙塔。”
       在围拦考古现场的铁丝网上,挂着几大块项目介绍的纸板。在其中一块上,记者看到一张无人机拍下的工地航拍图。图片中间,有白线沿着几处暴露砖块的地方勾勒出两个八边形。“这张照片拍下的就是现在围起来的工地,大八边形画的就是隆平寺塔塔基的位置。”王建文说,“我们当时一看是个八边形,基本就确认这里曾经是座塔了。”
       王建文记得,去年1月8日,隆平寺塔塔基被完全揭露。现场发现了原址保存的3块青石柱础、柱顶石等建筑构件。结合这些构件的位置,再根据散水、副阶、塔身直径等推算,这座古塔当时应该有48米高,恰与文献记载的隆平寺塔有7层高说法吻合。“如果留到今天,这就是沪上第一高塔了!”
       参照青龙塔和一般南塔的营造法式,考古队员认为隆平寺塔应该为吴越风格的佛塔。考虑到南方有登高的习俗,和北方的塔不一样,隆平寺塔应该也是可登临的楼阁寺塔,塔的外面是木构,里面用砖砌。
       在航拍图上,记者看到大八边形内圈还有个同比缩小版的八边形。“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保护棚下的大坑,也就是塔心室,是个边长4.5米的正方形。”王建文说。
       靠近大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在对角线位置叠放的厚重木梁,呈“十”字状交叉。王建文介绍,隆平寺地宫建筑在塔基地坪下4米深的地方,这两根木梁长近8米、宽0.6米,距离地宫仅四五十厘米。关于这两根木梁的作用,王建文认为,这就相当于现代建筑混凝土里的钢筋,对地基有拉伸作用,通过木梁的跨度来传递塔的载荷,可以降低塔基的不均匀沉降。
       记者顺着坑边的梯子爬入塔心室,踩在一片夯土层上。王建文告诉记者,记者正站在图上八角形的一个角上,这里原本应该置有大缸。在发掘现场,他们一共发现了2个大缸,但根据去年3月14日开始的对塔基结构进行的局部解剖,他们认为当时八边形的每个角上应该都有一个缸,即塔心室里共有8个缸。“上海的土质比较松软,在角上放置大缸可以延缓巨大塔身造成的沉降。”
       王建文介绍,据对塔基结构局部解剖的分析,他们认为隆平寺塔塔基应该是先挖了一个大基坑,然后再用黏土、黏土夹碎砖块交替夯筑,夯了33层形成地基。塔心室里用边长近8米的木梁围成一个方框,四角上分别搭一根抹角横梁,下面放上缸基承重,中间再用两根十字形木梁与抹角横梁垂直。“这种地基结构在江南古塔建筑中很少发现,应该是当时民间造塔的最高技术了。”
       “隆平寺塔遗址是我们第一次通过考古勘探发现并发掘的上海古塔遗迹。”陈杰表示,隆平寺是文献记载中青龙镇的“北寺”,此次考古发掘对于塔基的确定,解决了青龙镇北部一个关键性地标,对于青龙镇的市镇布局研究有重要价值。
       发掘文献未载的地宫
       “文献记载中,只写了隆平寺塔有舍利,并没有记载有地宫。所以,发现地宫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王建文说。
       站在塔心室的夯土层上,记者蹲下身子,两根木梁恰在手边。如今,木梁已被厚毛毡包裹着保护起来,下面还垫着新木板条。揭开毛毡的一角,记者看到木梁呈灰褐色,没有腐化,摸起来十分坚硬。
       在记者站着的这圈夯土中间,也就是封护木梁“十”字交叉点的下方,是个长方形的砖坑。王建文说,这就是隆平寺塔的地宫,东西长1.48米,南北宽1.2米,高1.42米。
       地宫距离木板不过半个身子的高度,空间局促,记者蹲着拍了会儿地宫口的照片,就觉得两条腿又酸又麻。没想到,考古队员们当时就是这样蹲着完成地宫发掘的。王建文说,经过多轮专家论证,为了保证木梁的完整性,所以没有移走木梁,他们从地宫中取物只能采取吊的方式,而且清理、记录的时候都只能蹲着,在木梁底下几十公分的空间里完成工作。“发掘完毕后,腰都直不起来。”他说,“不过,能赶上发掘地宫这样的机会,还是非常幸福的,那天的情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陈杰告诉记者,在地宫获得确认之后,上海博物馆曾召开过3次关于地宫发掘方案的专家论证会,讨论发掘方法。由于地宫是个密闭空间,考古人员采用了可移动式CT设备、工业内窥镜等物理无损勘探方法,希望在地宫打开前,对其内部结构及埋藏文物进行探测,以便根据文物的材质制定相应的发掘预案,尽最大可能保护文物。遗憾的是,由于地宫砖壁太厚,上述探测方法都没有成功。
       地宫的发掘时间定在了2016年9月9日。上海博物馆馆长杨志刚回忆当天,“那天天气晴好,一清早工地上就忙碌了起来,但是与往常的工地相比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二十个人”。
       其实,从9月8日晚开始,考古队员们就一宿没睡,大家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做准备工作。9日清晨6点30分,地宫发掘工作正式开始。考古人员先对地宫外部结构进行了三维扫测,发现地宫主体为直壁,东、西、南三面各砌有火焰形壸门,顶部用砖叠涩封口,上面盖了一块梯形的覆石。要想揭取地宫的覆砖,就得先把梯形覆石抬走。根据当时的记录,9点39分,覆石终于被稳稳地抬起,在石条暗影中,人们看到几枚古钱币,带着千百年来的尘土躺在覆砖之上。
       10点43分,覆砖的移除工作正式开始。覆砖共有9层,每一层都由数十块砖砌成。陈杰告诉记者,地宫宽度只有1米至1.5米,空间狭小,发掘本就相当困难。而且,由于考古是不可逆的工作,在发掘的同时还要做好考古记录,除了考古队员,现场还有照相、摄像等工作人员在忙碌。每揭开一层,对于每一块砖,工作人员都要绘图、照相、编号,然后提取、包装。这是一项异常繁琐、相当耗时,却又必须细致完成的工作。
       塔心室内,考古队员们蹲下、站起,再蹲下、再站起。塔心室外,太阳从东到西,而后月亮升起。
       22点41分,在一声声“好”“好”的叫喊声中,最后一块长条形、上百斤重的地宫覆石终于被移走,此时距离发掘的起始时间已然过去了16个小时。
       覆石移除,尘封了900多年的地宫内部结构与文物再见天日。只见地宫宫室内壁为石板砌筑,里面的文物都沾泥带土。“正中是个长方体的木函,上面有串佛珠”、“木函外左右各有一件阿育王塔”、“地宫底面铺满古钱币”……见多识广的考古队员们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些灰头土脸的家伙。
       地宫既然开启,考虑到文物的安全,地宫的发掘工作必须一鼓作气完成。尽管已经高强度工作了一天的考古队员们都很疲惫,但更高强度的工作显然正等待着他们。23点08分,地宫文物清理工作开始,考古人员在狭小的空间内分秒必争。这些成百上千岁的宝贝,一件件被画图、照相、编号,再一件件地被清去尘封的泥灰,提取、包装,最后一件件地被放入专用的白色储物箱中。
       待地宫宫室内的文物都被取出,一汪浅浅的地下水映出天上的月亮,地宫发掘工作才算告一段落。这时,已是9月10日凌晨1点37分了。
       陈杰说,由于考虑到必须为新出土的文物提供最恰当的保护,所以现场没有打开木函,而是在取出后由工作人员即刻送往位于龙吴路的上海博物馆文物科技保护中心实验室,保存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中。等文物送到,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凌晨2点30分了。
       “体检”识宝
       地宫的木函里到底藏着什么?怎么发掘才能将对文物的伤害降到最低?发掘完地宫后,考古工作者们来不及休息,又投入到了下一场“战斗”中。
       9月12日,地宫发掘完成后的第3天,上海博物馆文物科技保护中心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开始了对地宫出土文物的X-CT扫描。在记者看来,这个过程与人们平时做CT扫描非常类似——考古工作者是“医生”,地宫中取出的木函则是“体检者”。不同的是,被层层包裹保护着的“体检者”,得由“医生”王建文抱上检测台,而且这个检测台还可以360°旋转。
       关上CT室的大门,“医生”们在“观察室”里操作起了CT机。电脑屏幕上,“体检者”全方位地展现着自己——内部还有层层叠套的三重函,函中都有文物。
       9月23日,实验室考古开始。已有心理准备的工作人员将木函放上操作台,拆剪下外层的塑料保护膜,慢慢揭取第一层函盖。开盖后,只见里面果然还有一个长方体的盒子。两个盒子之间有一些文物,他们慢慢地提取出10余枚古钱币、一面铜镜、一只小乌龟状的摆件、一把勺子、一双筷子、几根钗子等等。而后,工作人员将它们装入隔绝空气的器皿中。之后,将盒内那个小一些的长方盒取出,轻轻包裹起来。
       10月18日,这只小长方盒终于被开启。打开盒盖,只见里面铺满了佛珠,都是水晶的。佛珠们被一一编号,取出,清洗,放入不同的小盘子中。再看盒中,一只精美的莲花骨朵状的物件,被夹在盒壁与另一只更小的长方盒之间。这只盒子的表面明显精美许多,意味着其中的文物可能也更贵重。
       这一次,工作人员没有再取出这只小长方盒,而是直接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水,一尊佛像仰躺其间,下面还有几颗灰灰白白的圆珠状物件。看到这里,工作人员才把小盒子小心地取出,和它的盖子一起放置在一个收纳盒中。
       至此,实验室考古基本完成,工作人员们进入了文物保护与研究阶段。
       经过一个多月的研究,上博考古部确认:地宫底面有各时代钱币10000余枚,钱币年代较早的为五铢,最晚的为天禧通宝。钱币上置四重套函,最外为木函,依次为铁函、木贴金椁、银棺。木函外左右各有一座阿育王塔,木函内装藏有银箸、铜鎏金匙、银钗、银龟、铜镜、铜瓶、舍利、水晶佛珠等一批供奉品。银函底部铺有一层舍利,上置一尊释迦牟尼涅槃像。铁函里还有一个铜质小瓶,里面装着的四颗圆珠,应当是佛教圣物舍利,其中3颗为水晶质地。
       陈杰说,舍利的发现与文献中关于隆平寺塔“中藏舍利”的记载相符。而最晚的钱币为天禧通宝(1017-1021),这一发现,也说明最晚埋入的钱币铸于宋真宗一朝,这与文献记载的建塔时间在其子宋仁宗时期可以匹配。
       在上个月的新闻发布会上,陈杰表示,通过目前的勘探,考古队已经了解了隆平寺塔的地面和地下结构。“关于隆平寺塔的发掘,从考古讲可能会告一段落,后面将更多地为保护和今后的规划展示做准备。”他介绍,预计在今年3月将会向市民开放相关展览,并于近期出版面向业内的相关学术研究报告、制定未来遗址的保护和开放等一系列计划。另外,考虑到不可移动文物如果一直暴露在地表会有损害,接下来塔基周围可能会回填。“回填是一种暂时的保护,接下来如何进展,还要经过详细论证和规划。”
       他同时表示,青龙镇还有很多未解之谜等待考古发掘去发现线索、尝试破解。隆平寺塔的发掘只是一个阶段性的成果,考古队的工作仍将继续。
       或许正如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教授高蒙河所说的:“作为上海少有的没有通地铁的地方,青龙镇的地下遗存是相对完好的,这是一个大有可为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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